第597章 鸟儿烦人
第597章 鸟儿烦人
「鱼嗣诚?」裴液道。
何须没说话,狭眸瞥了他一眼,又收了回来。
「你把关于这条水渠和园林的一切材料都找出来给我——当年营修之人还在吗?」
「九年前上任的奚官令怎麽知道二十四年前的事?」何须轻叹一声,「我尽量找找,一些营办丶伍长之类,也许能留下几个名字。」
他持烛一页页翻着,年久的墨迹都难免模糊恼人,令公公有些皱眉头:「监工徐芳……七年前病死了,奚官丞赵文……十年前告老还乡了,估计也早不喘气儿了;当年的奚官令李水,咦,这位倒是还在,高升到内侍省去了……嗯,有份他给『玉霰园之营造』写的完工简述……好习惯,好前辈。」
何须把烛光放低些仔细读着:「『锁鳞三年夏,奚官局得受于明月宫东北营修玉霰园之任,此为锁鳞立年后宫中所修第一园也,虽非上意,亦极需慎重,受任后即刻动工……历经秋夏,至冬而成。亭阁工整,林木修直,实为美园,遥想明年之夏,该是嘉木繁荫,鸟鸣水涧。此园落成之功,多有赖上官之看顾,亲临园地,一手督办,乃是少监曲——』」
何须嗓子像被「咔」地一下截断,两唇抿了起来,整个人定了一息,才稍微调整了一下握姿,继续道:「——乃是少监曲常曲公公之功绩。」
读完这句他把案卷一合,不再往下看,若无其事地继续翻了翻下面的,然后一齐递给他,淡声道:「我瞧后面也都是些官话了,你且拿走自己翻吧。」
言罢提烛转身。
裴液把脚一伸拦住了他:「咦?何公公刚刚怎麽不读完。」
「些许官话,省便省了。」何须道,「我这儿也很忙的。」
「这个曲常是什麽人?」
「谁知道,当年的某个大公公吧,现在也没听说过了。」何须挥挥手,「让让让让,我去看看绣衣坊那边怎麽个事儿。」
裴液靠在柱上,把另一条腿也伸了过去。
「何公公,你说奇不奇怪,这二十多年前的一条破渠,这宫里记得的人恐怕都数不出十个了,我怎麽忽然这时候来查问?」
何须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裴液侧掌附耳,仿佛分享珍贵的秘密:「我怀疑这水渠和魏皇后之死有关。」
烛光猛地乱坠,何须捞了两下才把它捞回手里,直起身来,不顾手上洒上的灯油,严肃而沉默地看着少年,把两个指头压在了自己的唇上。
「你,闭,嘴。」
裴液正要看他这种反应,一笑道:「嗨,这屋里又没别人。何公公,你说,如今这位李皇后当年在宫中麽?魏皇后之死,她有没有可能参与其中……」
「我艹你大爷!!」何须夺步「砰」地一声关上了暗室的门,扭过头来怒目看着他,一双狭眸都瞪成了扁长的椭圆。
「我与你无冤无仇,缘何害我!」何须低哑怒道,「滚!不查了!」
裴液把住他小臂,看着他微笑道:「何公公此言差矣,你与我说一说,那就是几句闲聊,你既不知我来查什麽,也全没想过被我套去了什麽话;但你若不说,那可就是案中之人了,我也不知你究竟是知晓什麽……手里有李皇后害人的证据也说不——」
何须「啪」地一声叩住了他的双唇,力度近乎掌嘴。
裴液不恼不怒,扒开他的手,露出个明朗温暖的笑。
何须怒道:「我道仙人台怎麽净用家雀儿作名,果然全他妈是一帮鸟人!」
裴液不言,掏出个小本来。
何须深吸口气,拉开门出去左右看了看,回来慎重把门关好,看着他道:「我跟你讲实话,这什麽水渠丶什麽皇后案子我确不知晓,都是陈年黄历了。但你专门入宫来问,我猜测这事恐有隐情,及至翻到曲常这个名字,惊了我一下,我信你所查背后确实有些东西,因而不愿掺和——一会儿你就拿着这些出去,自己爱查什麽查什麽,别沾惹我了。」
「好说。」
「曲常其人,乃是二十多年前的内侍省少监,也是鱼大监身边当红的副手。」何须道,「很多人到现在都知道这个名字,因为在鱼大监入主内侍省之前,他就是执管诸事的那个。内侍省不像朝堂上风波不停,许多年来鱼大监一直在位,有过什麽变动大家都记得清楚。」
「许多年长些的宫人应该都记得,曲公公颇得鱼大监信任,那时候多少人都想攀上鱼大监的衣角,只曲公公堪为心腹,随侍身边。这位公公经验老练,做事周到,宫中有什麽事情拿不准,下人们都爱请他过眼,众人也都钦服。」何须道,「鱼大监脾气冷酷怪异,有这麽一位公公做隔层,大夥都轻松些。」
裴液点了点头:「所以玉霰园也是他全权督办咯,这人现在何处?」
「死了。」
何须声音又低了些:「忽然就给弄死了,这正是下人们之间噤声惧言的事——没人知道为什麽,人们说一夕之间,鱼大监就把这位心腹杀了埋进土里。」
裴液皱眉:「忽然就杀了?」
「是。有人说,是一天早晨鱼大监走进了曲公公的寝舍,只听瘮人的惨叫响了整整半天;还有传言,说后来去收拾的两个人亲眼所见,里面血溅得到处都是,曲公公的尸身快成了一摊烂肉,舌头铰断,眼生生挖了出来……越传越可怖吧,还说那两个人后来一见到鱼大监,就不自觉地发抖……」何须道,「可能凌虐之事是虚传,乃众人因畏惧而编造。但曲公公的忽然被杀却是真,后来也确实再没人见过……鱼大监从不提此事,也无人敢调查。」
「……」
裴液轻轻叩着手中之笔。
「现下你知道,这名字本来就敏感,我从来不知晓丶也没想过这桩陈年惨事是因为什麽……直到你今天让我翻出这玉霰园的营修,还说什麽『水渠』。」何须手这时候也有些微抖,他把刚刚那份「营造简述」重新打开,展在少年面前。
确实不用他读了,裴液自己也认得——「……乃是少监曲常曲公公之功绩。尤其,园中树木半惧乾旱,不能无水,曲公公特督造景池之渠而下,免去徵引太液之难,此渠甚便也。」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何须喃喃道,「这玉霰园,好像就是曲公公死前全权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就是在明月宫之刺后不久,鱼大监埋葬了这位心腹。」
「唔……」
「事即如此。」何须语速极快道,「无论内情如何,你往后又查到什麽,都跟我没任何关系,今日我很忙,找材料用了许多工夫,找出来后便交给你,什麽也没说。」
「好说好说。」裴液拱手一别,敛起桌上案卷径直出门而去。
何须根本不还礼,皱着眉在他身后关上门,全如赶一只苍蝇。
……
……
裴液踏出奚官局的大门,到旁边一块大石旁倚着翻看到手的东西,先把顺来的小木牌收进袖里。
心神境中已打开一片垂幕。
尝试着写入了两个字:
「在吗?」
片刻后,左上角的青鸟如同苏醒过来,展开了翅膀。
一个字迹浮现:「嗯?」
裴液认真写道:「我想查查鱼嗣诚,从哪儿入手比较合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