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天不遂愿(以下均为完整章节)
“有趣！” 金昙度全身笼罩在甲胄之中，自然无法看清其表情。然而，他的声音却比铁甲更加寒冷：“金某一生戎马，今日竟是首次被人当作软柿子 —— 姜真君当真欺我年迈不成？”
“江山历经百代更迭，修行却无岁月之分。古往今来，从未听闻衍道者为童稚，亦未见过真君显老朽。” 姜望缓缓前行，眼眸犹如静谧深渊：“我从未将您视为软柿子。恰恰是因为您足够强大，我的这三剑才有其意义。”
“三剑？呵 ——” 此时，金昙度才真正显露出几分被激怒的模样，伸手抓出一杆阴森泛寒的铁蒺藜骨朵：“来！为我卸甲！！”
一点金光在他脚下炸裂开来，迸发出千万条金色光线，无数神秘字符在其间飞舞盘旋，迅速交织成璀璨金色的斗场。
八尊辉煌威武的灵体虚影，各具金刚宝相，或忿怒，或叱咤邪恶，或放声大笑，屹立于这座高台的八方，合力将其封锁。此乃金昙度非生死不出的秘技 ——【金刚界曼荼罗八门生死台】！
看似一方八角形的铁笼斗场，实则暗藏八方法界。千军万马在此厮杀亦可，宇宙万事皆能在此演化。在其最为巅峰之时，十万铁浮屠填入其中，他敢迎战江鸿冲阵。
在铸金高台上，仅有一身铁甲的金昙度与姜望相对而立。
此台上可横断星月，下能隔绝风雪，将无关之人等统统隔绝在外。云境长廊和见闻仙舟，分别位于此台左右两侧。
“是错觉吗？” 完颜青霜轻声呢喃，抬头望去。
她感觉整片天空仿佛压低了几分…… 天怎么会真的下沉呢？
“不。这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她身旁的赫连昭图同样抬眼仰望，声音凝重。
苍青色的眼眸让他看得更加清晰，他确实看到 “天” 在下沉，磅礴无极的天道力量，仿佛以这金刚界曼荼罗生死台为现世的缺口，天海自此倒灌人间！
一声怆然长啸自九天之上传来，一只遮星蔽月、闪耀着金边的鹏鸟扑袭而下。
其展翅之时宽广无垠，扑落之时却急剧收缩，紧紧贴着生死台界的上缘。说不清是被生死台界所收服，还是刻意收敛自身，以便侵入其中。
但在它扑落至生死台界的那一刻，天地似乎为之一震！
“嘎吱，嘎吱。”
包括云境长廊上那近万甲士在内，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仿佛由金刚铸就、似能永恒不朽的生死台，正在摇晃着下坠！
八尊金刚威灵都无法将其托住！
正因为这生死台如此稳固，坠落之时才牵动了空间的裂隙。
一条条吞噬光芒、吞咽风雪的黑色缝隙，仿佛是悬挂此台的锁链。
扑在生死台的鲲鹏天态，内部并无颜色，外层以金色勾勒。扑在数十条空间裂隙的正中央，似与这生死台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姜望的手还放在剑柄之上，不断下坠的生死台和正在倾落的天穹，已然先为此剑势助威。
身处其间，金昙度自然感受到更为具体的压力。
生死台是他的疆场，八方法界之力尽持于一身，他理所当然地掌控一切 —— 也顺理成章地承担一切。
他给予姜望生死台自成一界的压力，姜望却把真实世界的压力直接碾压在生死台上。
自古以来，天人极为少见，与天人交战的实例自然也十分稀少。最近一次天人大战，亦是发生在天海。
天人对非天人的战斗，常常是以天意如刀的形式，借天道之力如拈子落棋局，于无形之中制敌。
而姜望却似是直接挥舞天道之力为大锤！
天道力量几近实质，如此强硬地干涉人间。
这是一种堪称 “粗暴” 的姿态。
由鲲鹏天态所带来的天道力量对生死台的直接轰击，被金昙度完全承受。
他是久经沙场的宿将，明白此时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一旦生死台被轰开，这磅礴的天道力量，就将毫无保留地轰击他的道身。
此时虽承受着万钧重压，好歹对手也在生死台的压制之下。
他当即抬起那怨魂缠绕的铁蒺藜骨朵，一步向前，当头砸落。八方威灵，各自投注眸光，全力倾注于此武具，使其拥有锤破山河之力。
然而，整座生死台在这时猛然一摇！
八方法界之力莫名地产生了冲突，彼此对撞，恐怖的力量在铁蒺藜骨朵之上崩溃，金昙度仿佛举着一座失控的山峰！
“喝！”
他一声低吼，双手猛然一错，身上甲胄绽放金光！强行将这失控的力量压住，以更加狂暴的姿态轰向目标。
金质不朽，金身不坏，金性不灭。
他察觉到了天意的干扰，要让自己不受天意侵袭。
在他身后，一尊黄金巨人拔地而起，以无穷金辉填补这生死台，巩固台座、强化道身。又探出巨手，去捉拿那生死台外的天态鹏鸟。
可就在这时，他脚下却又是一空！
他这才惊觉，脚下哪里还是金台？分明已成汪洋。
天道力量早已侵入此间，将这斗场淹没成了天意的池塘。
绝巅强者哪有踏空之事？是他立足的基础已被抽离。
“哗哗！”
一条金辉描边的大鱼从水中跃出，张开混洞无底的大口，向他吞来。
金昙度临危不乱，军靴一踏，凝为实质的杀意化作一只吊睛白额巨虎，以极其狂暴的姿态，涉水向那大鱼杀去。
此乃庚金之气所显，为杀伐之灵。
他也借着踏在虎额之上而一步高高跃起，摆脱天意侵蚀，调整战斗姿态，再次冲向对手。
可眼前所见，却无敌踪！
他深知镇河真君见闻无双，惯能欺人耳目，他虽不缺瞳术，却也不会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完全信任自己的眼睛。
故而在此刻，铁甲之外，有四十九缕金烟探出，仿佛飘带。
此为【灵须】，是他所独创的手段，列为金氏秘传。其作用是强化施术者对 “灵” 的捕捉。每具现一根灵须，敏锐度就强化一倍。四十九根灵须，便是这门秘术的极限。相当于多了四十九个金昙度，一起在灵性层面捕捉目标的存在。
理应…… 无所遁形！
所以金昙度立即发现，姜望的确不在他面前，的确不在这杆铁蒺藜骨朵锁定的位置里！
何时脱身而去？
又或者……
他在冲杀的半途猛然抬头，只见那鹏鸟天态抓着黄金巨人的双肩，翅膀展开遮天蔽日，不见星与月，径直往九天而去！
此鹏鸟展翅遮得天光尽藏。
哗啦啦，天道之海水自羽隙如瀑布般流淌。
“唰！”
眼前一片白茫茫。
刺目的灼光！
金昙度的一双眼睛，顷刻之间铺满了菱形的细碎晶体，却又自然地贴合在一起，仿佛一双金色的假瞳。
【不灭神眼】的出现，令他摆脱天意影响，挣脱目见仙术，终于看清那灼光之所形 ——
却只看到一道寒芒，一柄越来越近的剑。
一剑迎面而来！
金昙度完全感受得到那毁天灭地的压力，却不退反进，咬紧钢牙，拔身而上。
“快哉！！！” 他大喊！
声音如虎啸山林，气势如山崩洪涌。
自其体内，迸发出令人难以直视的灿烂光芒。
就连那身厚重铁甲，胸甲之处也被照透。
只见其心脏部位，映出一朵金色的昙花，正在缓缓绽放 ——
每开一瓣，金昙度的气势便上涨三分。
金性不朽，而昙花一现。
将谓之永恒的不朽，绽放在一个瞬间。
此式【金昙华】，乃金昙度搏命的杀招！这一生至此，经历大小战役无数，绽放过不超过五次。
一直在场外默默观战的赫连良国，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
天边更有一道璀璨光芒，移照于此。
但那金刚界曼荼罗生死台上，却只见霜光一闪。
姜望与金昙度已经错身而过，双双落在金台之上。
“啪！”
直到鱼尾轻轻拍水，激起数丈高的浪花，人们才发现那不是金台。
却是大鱼天态已经吞下那庚金巨虎，栖息游弋于两人脚下。以背为台，承载着这两位绝巅强者。
当然，金昙度脚下自有庚金白气升腾缭绕，将他与这大鱼天态隔开。
他倒提铁蒺藜骨朵，目视姜望，悍勇丝毫不减：“再来！！”
姜望却只是收剑入鞘，说道：“金帅累了，今天就到这里。”
说完，径自转身向外走去。
金昙度抬手欲拦，却只听 ——
“喀，喀，喀！”
臂甲先裂，接着是胸甲，再是腿甲。
一身重甲支离破碎，顷刻间坠落在地，只有铁盔还在头上，遮掩着他变幻的表情。
不知不觉间，他的战斗目标已经从分胜负，变为定生死，而姜望却是始终如一，只想着 “卸甲”。
又只见偌大的生死台，一时生出裂隙，一时破碎如雨。
姜望便在这碎雨中向外走去。
青衫静静垂落，风雨中从容不迫。
那金色大鱼一摆尾，又潜入水中。而后天意汪洋，竟化作一滴水，晶莹剔透，折射出各种光色，回归九天之上。金昙度仿佛这时才来得及回味这一剑。
想到这一剑下处处受制、十成力量发挥不出五成的自己。
倘若重来一次，他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 好像还是只能搏命。
他不由得问道：“这一剑叫什么名字？”
姜望并不回头，只道：“天不遂愿！”
此剑得益于他参与超脱之战的所见所感。
【无名者】的战斗，还属于他难以理解的阶段。虽亲见一尊超脱者确名而死，过程里的任何一处细节都难以复刻。
【执地藏】的战斗，却有天道这样一个桥梁，让他能够真正参与，也有所触及，得以感悟。
此剑以天道力量为主，此剑之下…… 处处不遂人愿！
此剑不遂金昙度之愿，也不遂赫连昭图之愿。
赫连昭图说，倘若赫连云云不肯退出，赫连云云会死，赵汝成会死，姜望也会死。
姜望不反驳。
他不反驳不是因为他认可，而是因为他只想带着赵汝成和云云安全离开草原。他知道赫连云云已经输了！他愿意维护赫连昭图作为大牧皇储的威严。
现在他仍然要给予牧国尊重。
可是他也要告诉赫连昭图，哪怕赫连云云不肯退出储位之争，非要借外力来掀桌子 —— 姜望不会死，赵汝成不会死，甚至赫连云云也不会死。
诚然赫连云云输了这一场政争。
可是赫连云云和赵汝成的三哥，有能力在任何时候，为他们保留一条退路！
这或许对赫连昭图来说不是很公平，可就像他早出生的那些年月，这个三哥的存在，也是客观的现实。赫连昭图若是接受，那就后会有期。
赫连昭图若是不肯接受，那就…… 天不遂愿。
他必须要抹掉赫连云云心中有可能留下的阴翳，弃争皇位并不是人生的结束。
在人们沉默的注视中，姜望走回见闻仙舟。
足尖只是轻轻一点，白舟便横空而去，径直回归星月原。
赫连云云坐在船上，看着呼啸而过的草原风光，一时沉默无声。赵汝成则陪伴在她身旁坐着，尽量聊些轻松的话题：“三哥不是说要三剑么？是高估了金昙度，还是低估了自己？”
“没有高估他，也没有低估我自己。” 姜望平静地说道：“分生死需要三剑。分胜负，一剑就够了。”
这一战的结果，说明姜望对他和金昙度之间的战斗判断，是完全精准的。
也就是说…… 他三剑能杀金昙度！
当然，这是在金昙度不领军，也不掉头就跑，与他正面搏杀、生死不退的情况下。
可即便如此，姜望现在的实力表现，也实在骇人。
赵汝成张着嘴，愣了好半晌，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又问道：“这一剑我能学么？”
姜望摇了摇头：“这一剑须得立于绝巅，才能眺望，且非天人不能掌握。可你若成了天人，掌握它也没有意义了。”
由于见闻仙舟有意缓飞，此时还能看到草原，但赫连云云已经收回了视线。她看着姜望，敏锐地说道：“三哥好像对这一剑不是很满意？”
姜望停顿了一下，说道：“可能因为它还不够强吧。”
这一剑自然是极强的，几乎是他目前对天道力量利用的极限，也是剑术的巅峰。然而，依托于天道的这一剑，却无法对七恨造成任何伤害。
世间所有的不甘愿，或许都源于 “不够强”。今日的赫连云云，对此自然有着深刻的理解。
“往后咱们就跟着三哥修行。” 赫连云云笑着撞了撞赵汝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应该不再有觉得自己不够强的时候。”
“云云。” 姜望思索片刻后问道，“你知道神冕大祭司在支持赫连昭图么？”
赫连云云并非没有想过涂扈支持赫连昭图的可能性。
只是若涂扈旗帜鲜明地支持赫连昭图，那她就根本没有再争的必要。
她也从头到尾都没有登顶的机会。
这个一手压制了整个苍图神教，帮助牧帝完成王权压神权大动作的涂扈，在整个牧国的话语权，仅次于天子。
完全可以这样说 —— 在天子不明确态度的情况下，涂扈支持谁，谁就是储君！
既然涂扈已经站好队了，那她这么长时间还在争什么呢？是在和赫连昭图玩耍吗？
所以涂扈绝不能站队。
甚至只要涂扈不直接站到台前，她就不能承认。
此刻牧国政变已尘埃落定，作为弃位离国的败者，她再没什么不能面对的。只说道：“在我已知的消息里，并没有能完全佐证这一点的情报。”
她又问道：“三哥为什么这么说？”
“完颜青霜的那柄剑有问题。” 姜望眉头微拧，沉吟着说道，“体现洞真杀力的并不是完颜青霜。而是那柄剑里养着的伥魔 ——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名字叫完颜青萍。我曾在边荒见过，知道她曾受涂扈设计，才在死后沦为伥魔。但现在，她又被送回了完颜家。”